2008年11月5日 星期三

X_007. 問卜






  「她都不知道她需要我!」那個年輕人就坐在我旁邊,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捧著肚子笑。原是要傾訴想愛不能的落寞,卻無意製造了一個過於歡樂的荒謬感,

就是,意念與不能被認識的現實之間的落差。像這樣的事情也許是說,笑料其實奠基於突梯,之類。

  可是那句話裡的「知道」是什麼意思?就像是,「需要一個人」如何成為一個可被認知的真實知識、有沒有可能成為不虛構的,比如說:加進了這個年輕人(或只是與這個人的更多互動)會使「她」的生活成為什麼,而那跟她現在已經有的生活,兩者之間的差距又是什麼;我是說,像是這種差距有沒有一個真實的觀念可以被構成,然後我們去告訴對方說,你不知道你匱乏的──你,不知道。你需要我!

  社會學家說,愛情已是我們所能建構的最後的神聖、我們的末世宗教。我在第一次閱讀的第一瞬間就被說服了,於是就一直如此相信到現在。

  然後,我已忘了是在什麼上下文之中,有那麼一日當你說:「反正你們這些人都已經淫蕩慣了。」我便說:「糟,我重傷。」

  說的時候,其實也就虛張聲勢地笑。真傷了什麼嗎?我也懷疑。

  於是,我們在愛情的虛無感裡面反覆問卜,我的卜者友人曾經這樣奇怪地問我:妳說這怎麼回事?人們已經,幾乎只對愛情問卜,別的問題相較下都少得不成比例欸,課業工作之類對現代人不重要的嗎?我說其實不是,答案很簡單,因為愛情是我們最後的神秘──啟蒙、理性、科學、民主,一切秘密都被解碼殆盡之後,這是我們最後的,唯一的神秘所在之地。只有神秘的才需要以問卜作解,如此而已。

  於是我們這些不信神的,過早老熟於一種犬儒姿態,故而如此地「淫蕩慣了」。於是那日我其實忘了說,就在那時我還想起的一個故事,在我文藝青少女的前生,無意讀到的一個中年男作家寫作一種中年男子的猥瑣心境,就像是蒐集關於地球上遙遠的角落的某原始部落的奇情故事,部落中盛行著奇怪地濫交的習俗,每個女子都自解事便大方地伸開她們的腿,與每個部落中的男子做愛。直到有一天,她會遇到一個使她不由自主夾緊雙腿、拒絕與之作愛的男人,那就是她們
真正戀愛的時刻。都市裡兀自猥瑣的中年男人說這樣的故事給一個又一個上床的女人聽,公式一般,然後看著她們咯咯地笑,一面愛嬌地夾緊她們的腿,男人會在心裡說:「這就是了。」然後那些可真可假的調情便全都只剩深刻又深刻的蒼涼之感。

  當然我們這些,科學、理性與民主之後的人類,面對神秘永遠有不同的姿態,我是說,於是我也忍不住地不斷地問卜,一面後設地自我解構、用一種分析的語法質詢這一切:妳想知道什麼?妳想往哪裡走去?如果說愛情已經是我們僅知道的最後的神秘,問卜則便似乎是唯一窺看天機的作弊方式──當然,如果「問卜」的真實性也可能成為一種真實知識的話,然而這樣的念頭卻委實讓我哀傷極了。

  那就是一種作弊。就像是用在網路搜尋引擎上鍵入問題按下搜尋便在一秒鐘內得到答案以完成期中報告的投機行徑,我們在白晝的時候和平理性,到了夜裡心急如焚。

  不,我其實不會說出來,無論是像「她不知道她需要我。」或者關於那地球表面某個遙遠角落的人類如何以淫蕩和守貞的弔詭迫近愛的感覺或遊戲,又或者,那些問卜者字裡所隱藏的秘密。

  或許是,在某個或者更加犬儒的意義上,殘酷的並不是愛的能與不能,而是蒼涼本身!解離了神秘之後的猥瑣,如同那些入夜之後淫蕩成為積習的枕畔,故事裡,咯咯笑的女人夾緊了雙腿,卻彼此都知道明白不信的,沒有人當真。我們的年代,解裂一切神秘,因而沒有悲劇,也不再有神蹟。只除了猥瑣,或者吟嘆猥瑣的蒼涼姿勢。

  愛是我們理性與知識的底界,唯一虛無的虛無。

  因而仍然問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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