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5日 星期三

X_003. 我想寫一封情書





  如果你接起電話了,我要說什麼?

  再度我選擇了一個漫遊日,其實是作弊,因為我將它做成了一個約會日──我選擇一個使我感到孤單的對象做我這一日漫遊的標的。

這是個劣根性,當我獨自,某種危險的念頭就會浮現,而也許像這樣的傾向就是常人說的淫蕩;然後我才領悟淫蕩是寂寞的表達,就如同呻吟是疼痛的表達。我不喜歡這麼理解自己,但這一切就如同今晚的約會真實到抵賴不掉的,在或多或少的意義上,像這樣刻意的約會只是寂寞的一種自苦,我沒辦法為自己辯駁。於是我從晝寢入夜的驚醒中猛然發現已經要遲到,接著在飛奔下樓赴約的途中,無預警地想起一本聰明的安全性行為宣導手冊上的聰明格言:「聰明的女孩隨身攜帶保險套。」我沒有時間檢查包包,當然也知道裡面並沒有保險套,其實並不需要,而我竟真的在說服自己:我並不需要為了支持「聰明女孩」的浪蕩而去買一個用不到的保險套,像在皮夾裡放身分證一樣的刻意形式。

  我的約會對象是一個會以謹慎節制的「不碰」來表達愛意的男人,一種我不能理解的世界的尋常人,可是他讀我們的書,因為我的關係。他尊重我的世界,這是非常確實的、某種誠意,因而讓我感到放心的。

  於是我在跨上他車的時刻這樣心不在焉地想:如果你接起電話,我要說些什麼?

  雖則我並沒有打電話給你,事實上也不會,就如同那個沒有買的保險套一樣,小說家是一種說謊的人,像這樣的概念幾乎就是我的文學啟蒙,關於謊言與情感之間的關係,於是這種虛構的問句除了用以接連不同段落的起伏其實並沒有什麼真確的意義可以追究、也沒有一個實存的答案可以找尋。關於小說家的底界,如果下次再有人問我關於閱讀文學的「意義」,我也許就會這樣回答:那就像是小說家挪做隱喻的關於底界的故事,用來擺置、訴說、發洩如同你之於我情感表
層無法穿透無法暴力撕毀的懸念,其實說的約莫就只是,像是你不在場的一個約會用以填補時間孔洞的需要,因為寂寞而淫蕩的,這樣的擺置、鋪排、將紛雜的情緒編織成一齣懸案的線索的,這樣的「意義」。其實沒有意義。

  除了成就書寫本身,其實沒有任何可被理解與捕捉的,「意義」。

  在進入恆久絕望的沉默之前,我想要絮絮叨叨絮絮叨叨,懷抱一種無邊無際無法擺放的,──當我說,我想說給你聽,其實我可能只是指我自己,我想說的是,在某個奇妙的時刻我感到愛你的可能性,我可能想念某個注視的瞬間、放大它以及它所觸動引信的感覺們,我可能想念當你伸出指尖以一種默片式的寧靜張力觸及某個物品如同觸碰一種情感介質的表意,但更有可能就在那樣的念頭綻放的瞬間我們也就愛過了、愛盡了。最美好的時光已經過去。像這樣的念頭,化作一種戲劇般的感覺,意念之中鋪排搬演過的,要貪多往現實界延展的一切意願盡皆落空,於是惟剩書寫是我可以仰賴的呼吸孔。

  是的,故而剩下關於書寫的懸念,我想寫一份情書集,為你,為了某個沒有成功綻放的念頭,書寫,維繫的是你的不在,如同過去我那總是試圖帶著某種詩意上理論課的大學老師,就這樣毫不相干地在課堂上絮叨地告訴我們:愛是一種力,而失戀之人的爆破能量,就在那力失去著落、所愛的對象不在、離去、缺席,的那種狀態。

  於是這樣影影綴綴、虛實之間。所謂創作,是我將謊言編織入情感底部,為滿足訴說的需要,又或者,為了在訴說的背景音上維繫你的不在,小說家總在幹這樣的事,他們一個望向一個、遂成一個螳螂捕蟬的食物鏈、或者系譜學,「一口氣寫好三十個信封,是這個月要寫給你的信。我要再像那年那般,專注地為你創作。」──這是邱妙津,出現於蒙馬特第一書的奇妙宣示。我要再像那般地,專注為你創作,儘管我眼裡一切的你的殘影與感覺碎片,都是我自己。

  我沒有寫好三十個信封,我將愛的願望與創作的意圖收整成一個生命試煉,又或者,當我將我望向時間中的發生那些散亂的目光聚攏成望向你的某個姿勢、影像與畫面的能量,我想寫一個故事。

  像這般的,專注為你創作,編織接連現實與情感的謊言,成一文字的圖景。

  請你閱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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