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5日 星期三

021._愛情





  「於是每個夜晚,我忍耐著不愛,」女孩舔了舔乾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唇,張口又說:「然後有時,當我看著天空從濃厚得什麼也穿不透的黑,緩緩地一層淡似一層,緩緩地,變成紫色、寶藍色、直到紅紅的光從街角的那頭透出來的時候,我便知道他是愛我的

,然後我就可以睡了。」我以狩獵般的傾聽等待女孩的說,女孩於是繼續說。

  「我們用『什麼』抵禦不愛。」在那個「什麼」的格子裡,女孩的聲音變成響亮的一聲「嗶」,就像電視為了不讓我們聽到髒話而做的特效一樣,我請女孩再說一遍,她搖搖頭,窗外的天光從布簾的縫隙透到女孩的臉龐,她不說話,便躺下睡著了。

  睡著的女孩起身旋轉,像是一名夢遊者,我想趁機騙她飲下吐真劑,那是我前日買的魔法故事書的小小贈品,據說效用可以讓一頭大象也對我們說實話,但是身為一名記者的良知畢竟阻止我這麼做,我仍然對著女孩舉手發問,冀望沉睡的理性本身便有伸手擁抱陌生人的魔力。

  「我感到我總是泫然欲泣。」我吞嚥我自己,有時,摀著嘴又怕自己吐露太多,身為一名記者的天賦應當是挖掘而不是暴露,然後我將拳頭塞進嘴裡,特技也是一種轉移焦點的說話術。好在女孩沒有發現,女孩數著花瓣,在夢中,是的夢中,我們夢中的理性相信魔法,於是女孩數花瓣,她說:「問題是他有時愛我,有時不愛。」

  「當他愛我的時候我便鎮定地端坐,或者寫作,或者起身沐浴,或者咀嚼一片吐司,或者出門購物,對著討厭的陌生人微笑。」

  「當他不愛我的時候我便鎮定地端坐,或者寫作,或者起身沐浴,然後在身上塗抹香精,或者出門購物,撿選一個可愛的陌生人,要求他與我做愛。」

  性是寂寞的副作用,我在筆記上這麼寫。

  「不不不對,」女孩穿透一切,包括我的表面功夫以及笑裡藏刀,「性只是,愛的轉喻借喻或隱喻。」女孩微微一笑,「因為做愛,或者跟很多人做愛,我們便在那些沒有名字的性裡面發現自己只是一個,而不是唯一的一個。」然後我翻找文法書,裡面記載愛是喻衣而非喻體,我沒有指出女孩的錯誤,因為耽看她赤裸的身體使我慾望滿盈,下體充血的時刻她的乳房正好盈握,我將臉埋在她的雙腿之間,呢喃她的名字,她說:「名字是我們的喻衣,而非喻體。」她這次對了。

  「有時我感到他是愛我的,有時不愛。」女孩的乳頭閃著光暈,我背誦著:性是一切的喻體,而一切都是性的喻衣。

  「當他愛我的時候,我是一個名字;當他不愛我的時候,我是被棄置狼群中的那名嬰孩。」嬰孩會哭,最後就成狼人。我想我不需回想那則人類學典故。

  「然後,在每個黃昏,白晝與夜晚交替的時刻,我卸下一日懸念,就知道,愛與不愛都是──」魔法消失的時刻,流淌我們身體內外的力比多也乾枯了,聰明的女孩即將轉醒,白晝到來,語言也將消失在荒野之中。

  我想問女孩還有什麼要說的,女孩說,愛是未知,我們需要水晶球,語言是鏡像,我們需要沉默。

  而且,
  「我喜歡你,已經到達困擾的程度。」我終於吞下自己的拳頭。

  理性消失後的魔法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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