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5日 星期三

009._畫外音說著





  就在每天天將亮的時候

,她的家、她的臥房窗外正對著面的公園街邊,總會停駐著一輛有著血紅標籤的、某暢銷日報的巨大貨車,貨車駛進的喘息聲響伴隨早餐店默默拉開鐵捲門、沉悶地起鍋弄灶的瑣碎雜音,像怕吵醒了人似的鬼祟;逐漸到頭的夜色偷渡一兩聲狗吠、與起早在公園活動的老人家,散漫著一份活絡生息的動靜,形成一種窸窸窣窣、混雜難辨的韻律感。非常地生物性,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蘊含其中,彷彿只是要向這畫面之外的觀眾──我們可以假設真有這麼一種人存在、他們就與寫就這些文字的寫作者、或者畫外音、或者閱讀中的人一樣,在暗影中,沉靜而且鬼祟。──說明:這是個長夜將盡的時刻;或者說,時間:我們已行將脫離夜的管轄,請大家做好準備。

  於是她會嗅到那輛巨型卡車的排氣管所排出的刺鼻汽油味,混合著早餐店裡大量批發的廉價熱狗(它們在店裡一份十塊錢的賣,有時是三根、有時兩根,卻嚐起來總是麵粉混合著碎骨渣的黑心口感)與加熱了沙拉油的濃濁食物香,非常鬼祟地、緩緩飄向她的窗檯、漫進她的房間。

  總是會在這個時候,非常規律亦非常生物性地(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蘊含其中),她會起身,點下滑鼠按下按鍵、關上電腦,熄燈、掖好被褥,準備入眠。

  入眠的程序是這樣:她會旋身行走,在陷入黑暗的臥房裡點亮枕邊CD音響櫃上的床頭燈,那櫃中的CD音響早已因為她對「音樂」這項生活物件隨著年紀增長而日漸輕忽的緣故而日漸廢置、成為一個單純用以積聚灰塵,或者只為了填充那座音響櫃而存在的家屋裝置。──然而只消仔細想想,她就會想起這台音響之所以被棄置的真正原因:並不真的是她對音樂的需求消失了,而是那些「音樂」早已經全都從一片一片觸手可摸的唱片,逐漸變成了電腦裡的音訊檔。可買那音響的時候誰想得到?其實也不過是七八年前,那時人們才剛要習慣使用CD光碟這項產品以替代過時的錄音帶,誰會知道買一座CD音響竟會讓自己如此快速地落入這般尷尬處境?

  但是,竟然已是七八年前了嗎?她其實並不知道,因為多半的時候她並不會想到這些。她會合理地忽略這項空間配置的不合理,好像那座音響與她自己都還有義務待盡,如此理所當然的存在就如同它在音響櫃中看起來的協和感,然後點起那個音響櫃上的床頭燈,偶爾隨手抽起面紙抹抹音響櫃上的灰,翻開一本紙做的書,閱讀。

  有時她會強迫自己運動,幫助入睡、或者像是教徒相信睡前禱告一般地相信美容書上的保養身體肌理的程序,這一切,無論是睡前的閱讀、睡前的運動或者睡前的保養,即使是發於某種真實的信念、在時光的不斷機械性重複當中而內化成紀律的,一樣非常規律非常生物性地、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蘊含其中,只除了在時間的格子裡填上一層過渡性的顏色,在天大亮的時候,保障她安然入眠。

  然後就在天光亮起時準確地睡去。

  畫外音說著:曹七巧,死於情殺。睡前她正巧讀到的段落,關於王琦瑤與她的上海弄堂。

  這裡是二零零七年,台灣。一種生物性的違和感籠罩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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